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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4章 後山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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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目標在後山◎

想要踏遍明光書院的每一座山, 首先需要一副地圖。雲乘月第一時間想到了山海閣。

乘著浮舟,雲乘月抱起拂曉,一躍而下。

書院十日一休沐, 今天是休沐結束的第二天,恰好是開課也最多。清晨的山海閣, 也較平常安靜不少。

有人正站在門口,拿著通訊玉簡回消息。他手指翻飛,迅捷得只剩虛影,但這並不耽誤他註意四周。猛一下他就擡起頭, 露出一個燦爛熱情的笑容。

“雲師妹!早上好!”

胡祥很有精神地打招呼, 又說:“上次你訂的飛屋,我已經做好了!你是現在跟我回去拿, 還是晚上我送到你院子門口?”

他笑得牙齒明晃晃,卻也遮不住眼下青黑。作為天工班的夫子親傳,最近他一直被魯潤抓著, 給他做什麽東西。但即便如此勞累, 他也堅持著自己的手工事業,不得不令雲乘月佩服。

“胡師兄早上好,飛屋就麻煩你送一下了……回頭見!”

雲乘月飛快地走過了,幾乎是一頭撞進了山海閣的大門。

“啊?那尾款……”

雲乘月邊跑邊說:“我驗了貨給你!”

“哦哦我也是這個意思!雲師妹,我再跟你說一下怎麽驗貨啊……?”

胡祥眼睜睜看著她跑遠。只有她懷裏的小麒麟掙紮著伸出頭,奮力對他揮了揮爪子,“咩”了兩聲,當作打招呼。

他趕緊也回了個招手, 並且胡亂“咩”了一聲。胡祥覺得使用同樣的語言是對對方的尊重, 哪怕對方是一只咩咩叫的小麒麟。

他獨自站在原地, 對著空落落的道路, 納悶地抓了抓頭發,自言自語:“這麽著急?”

“我本來還想說,最近我家師弟師妹可以提供照顧寵物的服務,雲師妹你可以把你家麒麟羊咩咩托付給我們……唉,我還是給雲師妹發個消息吧。”

對於可以賺錢的事,胡祥向來很有熱情。

他顧自高興起來,繼續飛快地回通訊玉簡,挨個通知客人說東西做好了。直到魯潤一條“時間快到了,胡師弟在哪兒”的消息跳出來,胡祥才笑容一僵,迅速丟出一枚“馳”字玉符。玉符化為一只造型簡潔卻做工精細的飛舟,載著他飛馳而去。

這一頭,雲乘月緩下腳步,拿出通訊玉簡看了一眼。

“胡師兄說可以幫忙照顧麒麟咩咩……麒麟咩咩?”

拂曉擡頭看她,一臉無辜:“咩?”

“……好吧,我當然知道是你。”

她問:“拂曉,你想去玩嗎?”

“咩?咩!咩……”

小麒麟先是眼睛一亮,接著又露出了猶豫的神情。它有些想去,可是又覺得離開雲乘月不太好。它自覺應該當一頭以主人為先的麒麟。

雲乘月看它幾眼,微笑起來。

“這樣吧,你既然答應了要跟我認字、練字,就要持之以恒。不過等你練完字,可以去胡師兄那裏玩。”

她做出語重心長的模樣。

“咩……?”

拂曉的耳朵豎了起來,眼睛也睜得溜圓,尾巴尖尖的絨毛開始不安分地搖動。它在問:可以嗎?

雲乘月認真道:“可以的,沒關系。我分一縷生機給你,有了這個,我就隨時能知道你在哪裏。如果我有事,一定告訴你,好不好?”

拂曉歪頭想了想,相當鄭重地點點頭。

“咩!”

——好的!

“那就這麽決定了。”

雲乘月再拍拍它的頭。

山海閣實際上是一座園林。雖說在山裏頭建一座園林,著實有些奇怪,然而明光書院能人異士輩出,搗鼓出什麽稀奇東西也不奇怪。

先過一段竹林,一道門後又是一汪碧綠湖水,湖面上一段曲折小徑,通往中心一座青瓦白墻、檐下雕花的建築。那就是主要的藏書室,也就是山海閣主樓。沿著湖岸,另還有幾座小的涼亭、樓閣,並以曲線起伏的回廊連接,聽說那都是存放珍貴古籍的地方,憑雲乘月手裏的丁級借閱證,她是絕對進不去的。

丁級借閱證能使用的,只有主樓的第一層。

大門已經打開,上頭懸掛的“任重道遠”四字在陽光中呈現出一種斑駁的深綠色。沒有落款。書院裏有很多類似的墨跡——這種缺少落款、不知由來的墨跡。

進了門,再繞過一重素雅厚重的屏風,眼前便出現了無數高大的書架。

一重重書架列在廳中,書架與書架之間特意隔出一段距離,用來放置長條形的桌椅。四周的窗戶都閉著,只留雕花空隙中一點光。一顆顆米黃色的光團懸浮在屋頂,柔和地照亮這片空間。

日曬會傷害脆弱的書籍,因此藏書室常年亮著燈火。也有人說,那並不是燈火,而是書院的護山大陣的靈力顯化。

安靜的藏書室內,一點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楚。

出於某種保護書冊的需要,即便是大修士也無法消滅自己的腳步聲。

一旁的書桌後,有人從燈光下擡起頭。

“誰又把寵物帶進來了,說了多少次,山海閣禁止寵物入內……啊,是乘月啊。”

顧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木制框眼鏡。

她仍是一襲標準的天青色衣袍,齊眉勒著楓紅色抹額,發髻綁得整整齊齊,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。

她的裝扮一如神情般冷淡嚴厲,很難想象,她曾經在船上扮成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。每當雲乘月看見她,都會升起這樣奇妙的感受。

“顧老師,上午好。”雲乘月行了一禮,說,“我來自習,還想找些東西。請教山海閣是否藏有書院地圖?”

顧老師不急著回答,只看她一眼,又看看她懷裏的小麒麟。她的目光帶著一種審視,仿佛在巡視這一人一動物有沒有哪裏不對頭。

“咩……”

拂曉大氣不敢出,連尾巴尖都乖巧地垂下,上面的每一根絨毛都不敢亂動。它細聲細氣地“咩”了一聲,意思是說“顧老師上午好”。

女老師這才招招手。

“先把拂曉放過來。”

在嚴格的老師面前,雲乘月也不覺表現得很乖。

她走過去,輕輕將小麒麟放在桌面上。小麒麟站穩了,晃晃腦袋,熟門熟路地走到顧老師左邊胳膊旁,蹲坐下來。那裏已經擺好了硯臺、練字的草紙。

“嗯。”

顧老師唇角略略一勾,滿意地點點頭。

接著,她又從旁邊拿來一張早已備好的字帖,放在拂曉面前。

“拂曉,今天學寫這一章。”她囑咐道。

那是《幼學瓊林》的其中一章。內容很平常,但如果拿去外面給人看見,別人一定眼珠子都掉出來,驚呼說“這竟然是王夫子親自書寫的靈文字帖”。

不錯,在這張單薄的紙張左下角,正落了“王道恒”三字。只看上頭筆法圓融自如、意趣生動自然,就知道這必定是真跡



然而,顧老師只是很隨意地鋪開,給一頭小麒麟當學習範本。

“你知道錯誤沒有?”顧老師對著拂曉,嚴肅地說,“昨天我離開了一會兒,你就寫得歪歪扭扭,必定是分心了。今天罰你多寫二十張。”

拂曉抖了抖,有點垂頭喪氣。

“咩……”

——知,知錯了……

“知錯就要改。”

“咩……”

——好的,好的……

“打起精神,回答得肯定一些!”

“……咩!咩咩!”

——好的顧老師,我知錯了,我一定改!

“嗯,很好。”顧老師這才又微微勾起唇角,“聽著,這個月底,如果你還不能觀測出一枚書文,我就要重重罰你。”

“咩……?咩!咩咩咩!!”

拂曉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。它伸出尾巴尖,指指自己,再指指字帖,又指指雲乘月。最後,那條尾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顧老師,立馬又重新規規矩矩放在身後。

翻譯出來,它的意思是:怎麽可能做得到!我才剛學識字幾天!我又不是主人那樣的天才,可以一日觀想!

作為一頭熱愛主人的麒麟,拂曉已經對雲乘月的各項事跡十分了解。

“咩咩咩咩!”

——我做不到的!

拂曉一時都忘了害怕。它據理力爭,眼神堅定。

顧老師唇邊的笑容消失無蹤。她看著它,從鼻腔裏發出一聲:“嗯?”

“……咩。”

——好的顧老師,我會努力。

小麒麟含淚低頭,尾巴垂下。

顧老師搖搖頭,恨鐵不成鋼。

“再怎麽說,你也是一頭五彩麒麟。你看看你的主人,人家也修煉沒多久,就觀想出了書文。我還沒有要求你觀想,只是要求你觀測——只是看清楚而已,你還有什麽抱怨的?”

“觀測”只是從靈文字帖中發現書文,能勾勒出大概的法度和意趣,即為合格。雲乘月在觀想之路中就經歷過這樣的測試。

學習書文,先是要識字、練字,而後就是學習觀測,接著才是嘗試觀想,最後就是不斷探索如何運用書文。

成功觀想出第一枚書文,才算真正踏上修煉的道路。

顧老師有些愈想愈氣,嚴厲道:“拂曉,莫非我親自教你,你還不樂意?”

“咩?咩咩咩……咩咩咩!!”

麒麟連連搖頭,又舉起兩只爪子連比帶劃,意思是“我沒有不樂意”和“我真的沒有抱怨”。

顧老師這才神情稍緩,又指指字帖:“那還不立刻開始?”

拂曉連連點頭,趕緊端正坐好。它先是閉眼深呼吸三次,而後睜眼盯著空白的草紙,眼神漸漸變得嚴肅。這是顧老師教它的凝神定氣的方法。

接著,它才鄭重地舉起尾巴,在墨汁裏攪了一攪(顧老師已經幫它磨好了),小心翼翼地在草紙上寫出一劃,又一劃。

雲乘月在一旁看得努力忍笑,忍得肚子疼。顧老師和拂曉看上去,簡直像是嚴厲的母親教導溫柔卻不成器的兒子。

別看拂曉戰戰兢兢,其實她能感覺到,它很開心有人這麽細致地教它。

雲乘月不禁回想起一個月前的事。

一個月前,她第一次帶拂曉來山海閣時,就被主管的顧老師攔住,說不可以帶寵物進入藏書室。雲乘月很意外,接著就努力解釋,說拂曉和人類幼童沒有區別,而且很乖,不會搗亂,只會安安靜靜地一起學習。

顧老師堅守規矩,不肯讓步,卻又說,如果拂曉真的願意學習,雲乘月可以把它寄放在她這裏。她一邊工作,一邊教這頭麒麟識字、寫字,還能監督它練字。

當時,這位女老師也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(她工作的時候才戴),一臉不變的冷淡嚴厲,用有些教訓人的口吻說:“如果它真的和小孩子一樣,那要它靜下心來端坐練字,是一件很需要技巧的事。你沒經歷過,你不懂。”

“而且,你自己還要忙著鉆研修煉,哪兒來的功夫教它?你以為教育是一件不需要學習的事?”

顧老師可能有某種教訓人的天賦,淡淡一番話,就叫一人一麒麟都有點擡不起頭。

就這樣,從那天開始,每當雲乘月抱著拂曉來山海閣,顧老師都會肩負起“麒麟幼教”的職責。

拂曉的進步也相當明顯,一個月就把《幼學瓊林》學了四分之一。它也能感覺到自己的進步,學得就更起勁。

想到這裏,雲乘月一面笑,一面卻又羨慕起來。拂曉都有老師手把手教,她呢?她只能安靜自學。可學得按部就班,進步微乎其微。之前那種風馳電掣般的修煉速度,仿佛忽然消失,所謂“天才的資質”,她也半點沒有感覺。

這段時間她求教無門,只能一個人使勁鉆研、琢磨。她甚至想起了虞寄風,想起了他在浣花城中說過,“缺少煙火氣”會成為她的瓶頸。難道就是現在?

可說到底,“煙火氣”究竟是個什麽東西?她已經很努力地去和周圍的人交往,也盡量去發掘內心的情感了。這還不夠麽?

雲乘月很想向顧老師請教。但她知道,這樣開口只會為難顧老師。不是她不願意教,而是書院答應了白玉京,要對她保持緘默。

她忍住了一聲嘆氣。

“今天也麻煩您照顧拂曉了。”

雲乘月說道,又行了個禮:“這段時間多謝您費心。今後這孩子也要勞您指點了。”是不是該送點束脩來?她琢磨著。

顧老師已經重新拿起筆,對著書冊勾勾畫畫,不斷核算著什麽。她沒有擡頭,只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乘月,你自己也須篤志好學。”她說完,又想起什麽,“對了,你剛才說要找什麽?地圖?”

雲乘月盡量讓自己忘記那些愁緒,忙道:“我想找一份書院的地圖。”

顧老師擡起頭,眼神疑惑又帶著些探究:“那不是能隨便借的東西。你找地圖做什麽?”

雲乘月用餘光掃了一眼四周。她留了個心眼,沒有說出王夫子的名姓,只有些含糊道:“我想仔細把書院轉一圈,看看有沒有什麽啟迪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顧老師皺起眉毛,思索了片刻。繼而,她神情一動,仿佛明白了什麽——又或者聽見了什麽。

“好罷。”她點點頭,“乘月,你等一等。”

她起身,繞過背後的一面書架,消失在幽影中。過了一會兒,她又捧著一只木匣出來。

“拿去。”

她放下就不管了,只重新坐下,又對著書冊名錄勾勾畫畫起來。作為山海閣的主管,顧老師要記錄一切書冊的借閱情況。然而,雲乘月隱約覺得,從顧老師寫字的筆畫來看,她似乎沒有記錄“地圖”這樣東西。

她心想,顧老師沒有記錄,是預防有人查清?剛才傳音的人……果然是王夫子吧?

這樣來看,書院也沒有真的置她於不顧。雲乘月抿出一點笑。

看顧老師沒有再多說的意思,雲乘月再次道謝,便捧起木匣,往自己一貫用的書桌那頭走去。

“乘月。”

顧老師猶豫了一下,卻又在她身後叫她。

她回過頭。

“你可以暫時將拂曉托付於我,或者其他你信得過的人。有些時候,尤其在一個修士探索自己未來的道路時,她很需要獨自一人。”

顧老師低下頭。她依舊伏案工作,瘦削的身形幾乎與幽暗的光影融為一體。

“顧老師……?”

雲乘月一怔。

那位女性沒有擡頭。她語氣平淡卻篤定,仿佛自有一番深意。但也許,這只是光影帶給她的錯覺;也許顧老師只是隨口一說。

獨自一人,真的對修煉更好麽?

雲乘月躊躇了一下。

但就在這個瞬間,她看見拂曉擡起頭,飛快地看了她一眼,重新又低下頭。

時間太短,雲乘月其實並不能看清拂曉的眼神。但是這一刻,她突然堅定起來。

“不用了,我會照顧好拂曉的,謝謝顧老師好意。”

她又對拂曉笑了笑,就抱著東西走向自己的位置。她還有很多事要做。

背後,顧老師擡起頭。她看看雲乘月的背影,再看看手邊的小麒麟。這小東西狀似鎮定,實則一臉緊張,尾巴都在輕輕地抖。

顧老師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。

“你很害怕和我相處麽?”

拂曉一楞,立即搖頭。

“咩……”

它很輕柔地叫了幾聲,說它不害怕。

顧老師忍不住伸手,輕輕摸了摸麒麟腦袋:“那你舍不得離開乘月……不,你害怕被乘月拋棄?”

麒麟垂著腦袋,沒有回答。

顧老師淡淡道:“我了解你的遭遇,也明白你的恐懼。但是,你要明白,如果你想成為真正的修士,你就不能依賴旁人。你首先必須獨立。”

拂曉擡起頭,茫然地:“咩?”

它聽不懂。獨立,什麽是獨立?

顧老師耐心地說道:“所謂獨立,就是無論他人如何對待你,你都能夠用自己的方式應對。你要自己決定如何活著,而不是為了別人去活。”

“咩?”拂曉歪了歪頭。它問,它是主人的靈寵,它也需要獨立嗎?它只是想好好修煉,幫上主人的忙。不獨立又怎麽樣?

“不行。”

顧老師搖搖頭,收回撫摸它的手,神色嚴厲了幾分。

“修士可以合作,可以敵對,唯獨不能寄生。否則,你永遠只是一頭渾渾噩噩的動物,可以被人愛撫,可以被人保護,可以逗人開心——唯獨成不了頂天立地、堅忍不拔的修士。”

“而如果不是真正的修士,是幫不上她的忙的!”

拂曉呆住。可它就是想要幫主人,才會刻苦學習的。那它到底是可以“為了主人”,還是“不能為了主人”?為了幫主人才會學習,可是為了幫主人實際上就幫不上忙。不為主人才幫得上忙,可不為主人……它為什麽要坐在這兒寫字呢?

小麒麟暈暈乎乎。它快把自己繞暈了。

但唯獨有一點,它能夠想明白。

“咩咩咩……?”

它擡起暈乎乎的腦袋,非常認真地問。

這回,輪到顧老師一怔。她聽明白了,拂曉問的是:是不是它乖乖待在一邊,不去打擾主人,對主人更好?是不是它妨礙到主人修煉了?

望著小麒麟那清澈的金色眼睛,顧老師忽然一陣慚愧。她反思自己:雖說這是王夫子的意思,雖說她也覺得讓乘月獨自探索道路會更好,可……這樣對拂曉來說,是否有些殘忍?它經歷坎坷,小小年紀就歷經淒涼,依戀主人再正常不過。

“嗯……”

老師有點為難了。

拂曉卻已經明白了。它很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。

它挺起小小的胸膛,堅定地“咩”了一聲,接著又“咩咩”了好幾聲。

——既然這樣,我就不去打擾主人。我要努力獨立,努力修煉,成為真正可以幫上忙的修士麒麟!

顧老師又一怔。

片刻後,她摘下眼鏡,捏了捏鼻梁。

“是我想多了。我確實忘了這件事。”她微笑起來,自言自語,“其實孩童的心比我們想的更單純,往往也更堅定有力。”

她重新帶上眼鏡,表情重新嚴厲起來。

“那麽,今後我會對你更加嚴格。”她說,“拂曉,你是否做好了準備?”

小麒麟到底本能地瑟縮了一下,很快又挺起胸膛。

“咩!”

——好!

……

雲乘月尚且不知道自家麒麟的決心。

她還在繼續她那“按部就班的努力”。

雖然很想立即看一看地圖,還有莊清曦給她寫的信,可雲乘月到底忍住了。

什麽時間就該做什麽事。這段時間的自學沒有帶來修為的進步,卻讓她養成了良好習慣。

她認認真真看書(據說是新生班級裏推薦閱讀的),仔細做了些筆記,再專心練了二十張小字。

午飯時間都過了一會兒,她才收好所有東西,拿上顧老師給的木匣往外走。

“拂曉,走了,我們去吃飯……拂曉?”

小麒麟蹲在顧老師手邊,晃著被墨水沾黑的尾巴,對她搖搖頭。

“咩咩咩。”

——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完,我要繼續用功。

它說得非常鄭重,堪稱莊嚴。

雲乘月有些意外。這還是拂曉第一次明確拒絕她。

“我們可以吃了飯再努力?”她建議。

小麒麟卻還是堅定搖頭。它伸出爪子,輕輕按住顧老師的衣袖。

“咩咩咩咩咩咩。”

——我要跟顧老師一起吃午飯,下午繼續做功課。

它莊嚴地宣布。

“啊……”

雲乘月楞了好一會兒。

孩子想認真學習,是好事吧?

她還沒當真,還有點好笑:“你也不問問人家顧老師願不願意帶你……”

“我沒有什麽問題。”

顧老師合上手裏的冊子,打斷了她的笑語。

“啊,這……”

雲乘月一噎,忽然有點訕訕的。

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了。莫名地,她心中有點悶。她想起了早上,她站在已經冷清下去的早餐鋪子前面,望著雙錦和陸瑩攜手離開。現在輪到拂曉去走自己的道路了嗎?

可這是正常的吧。每一個修士都有自己的道要修。朋友要去走自己的路,小麒麟也該有自己的路。她難過什麽?

明明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……她一定能輕而易舉、理所應當地接受這一切。連生母的死亡和過往都不關心的那個自己,被其他人挑釁也無所謂的自己,一定對誰的離去都不放在心上。

現在這是怎麽了,普普通通的一件事都能讓她多愁善感?雲乘月有點不太喜歡現在的自己。

“好吧。”她努力綻出一個微笑,“那下午是我來接你?”

拂曉卻還是搖頭。

“咩咩!”

——我自己回去!

它金色的眼睛簡直像要燃燒起來了。

顧老師還在一邊補充道:“如果你不放心,我可以送它回去。”

雲乘月發現,她終於沒什麽能說的了。她只能點頭、道謝、道別,然後離開。

“那……晚上見。”

她掉頭離開。因為某種莫名的低落,她甚至不願意回頭。

因此她也沒有看見,小麒麟蹲在桌上,先還別過頭看另外的地方,過一會兒就轉過頭來,眼巴巴看著她的背影,卻只能看她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。

“咩……”

這一聲沒什麽含義,只單純是低落的嘆氣。表現得再堅定,拂曉到底還是很失落的。

顧老師看得也直搖頭,還有點好笑。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感情,可這怎麽就無端端生出一番生離死別的悵然?這樣看來,無論是拂曉還是乘月,都還是一團孩子氣。

而一團孩子氣的雲乘月,比她在船上遇見的那個淡然獨處的少女,卻要靈動多了。

顧老師暗自沈思。她想起了王夫子的囑托。

放著那孩子不管,讓她自己處處碰壁,真的反而對她更好麽?顧老師原本還不信,現在卻覺得,果真還是王夫子他老人家看得遠,也看得準。

“咩……咩!”

她想得太過投入,過了會兒才發覺拂曉在沖她搖尾巴。這小麒麟已經洗幹凈了它的尾巴尖(也是它獨一無二的“筆”),正語氣溫柔地催促她,想趕快去吃飯,吃完飯午睡一下,就趕緊開始下午的功課。

學生勤奮,老師就滿意。顧老師也不例外。

她頷首,讚許道: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。你雖然是一頭麒麟,可大道三千殊途同歸,你也要潛心追求這樣的光明正道才是。”

拂曉坐得端端正正,用力點頭:“咩!”

顧老師更滿意。

“雖說你身懷舊傷,恐怕修煉不易,但只要堅持不懈,也有可能明悟大道。到時候,你自然能幫上她的忙。”

“咩!”

拂曉再用力點頭。

顧老師有點開心了。因為執掌山海閣的緣故,她很多年沒有開班帶學生,也很久沒有學生乖乖巧巧地聽她教導了。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清寂,現在卻覺出,原來有個人……嗯,有一頭麒麟作伴,也是好的。

這樣說來,留下拂曉或許也有她的私心在裏面?

她抱起小麒麟,摸了摸它禿了毛的脖子,突然覺得有點心疼。她暗想,還是找找法子,給拂曉治一治的好。

“走罷,我們去吃飯。拂曉,你午飯想吃什麽?熱幹面?不行,那個太辣了,對你嗓子不好……哎,那就再吃這一回。”

女修抱著麒麟,悠悠走遠。

山海閣的書架旁,有人垂下眼,用蒼白的手指輕輕一碰那些古老的書冊。雖然他沒有真的碰到。

旋即,一角深黑的衣袍在原地消散。

……

雲乘月正在思考,“孤單”究竟是怎麽一回事。

剛來這世界的時候,她處在一群土匪中,面臨性命之憂,並不覺得孤單。

掉下帝陵,在空曠的環境裏到處亂轉,她不覺得孤單,甚至很想躺平睡覺,幹脆住在裏面不出去,誰都不用打交道。

去了浣花城,見識了熙熙攘攘的繁華,她甚至覺得太吵鬧。

一路過來遇見很多事,大部分她都覺得麻煩,只是不得不做,不得不去應付那形形色色的人。

現在她獨自身在書院,誰都不打擾她,她可以一個人清清靜靜,不是很好?她之前不是非常盼望這樣的日子麽?

為什麽反而覺得有點孤單?

雲乘月想了好一會兒。

最後她決定放過自己。算了,想太多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。那就當她現在處境很好,當她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安靜,因此可以快樂一點。

她重新心安理得起來。

也許王夫子說得對,只要是一個正常的人類,就免不了有這樣的感受。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經歷過孤獨。那她的孤獨又有什麽好奇怪的?淡然處之,淡然處之就好。

此刻,雲乘月正獨自走在山野裏,一邊走一邊看手裏的地圖。

“見日峰……這座山峰還真挺高的。”

她分辨著地圖上的信息。

這是一張泛黃的、字跡都有些模糊的圖紙。雖然看起來很陳舊,但它卻相當厚實、柔韌,不像紙,而像某種動物的皮。

為了了解這個世界,雲乘月很早就看過其他地圖。大梁官方只禁止軍事地圖的流通,對於民間繪圖則保持默許態度。那些用來給商賈參考的線路圖、給修士參考的游覽圖,往往大同小異,都是用筆描繪簡單的山峰、河谷,再用不同顏色的線標明地點、線路。

她手上這一張地圖卻相當不同。

因為……這是一張等高線圖。右下角還標有比例尺。

無論怎麽看,在一眾描畫圖形的地圖裏,這一圈圈抽象的等高線也顯得太過科學,太過嚴謹。

哪怕記憶零落,雲乘月也很肯定,這種精細而抽象的方法屬於她上一個世界。

再想起傳說中的千年古書《天下經略》,十之八九,這張地圖都和以前的穿越前輩有關。

然而問題又產生了。

千年前的舊書院位於西方太蒼山,現在她身處的明光書院卻在大陸東方,再往東就是白玉京所在的英州,再東邊就是海。

兩座書院薪火傳承,地理位置卻千差萬別。如果手中這份古地圖畫的真是千年前的書院,她現在能參考嗎?

“書院入口的天地門……山海閣的位置……知行臺的位置……”

她辨認了一會兒,驚訝地發現,這張圖上顯示的信息與她去過的地方完全吻合。

難道……

她產生了一個有些荒謬的想法:難道這座明光書院就是千年前那一座,只不過有人用法術把它整個搬過來了?

等等,如果這是真的,那也可以解釋,為什麽地勢相對平緩的東方會藏有這麽一片蒼茫的群山。道法再高妙,卻也抵不過自然的深邃。平地起群山這種事,遠非人力所能及。

但假如是搬運過來……千年前的飛仙,應該可以做到吧?

她決定回去問一問薛無晦。

至於現在,還是先專心爬山吧。專註當下,一件事一件畢。

雲乘月打算去到見日峰峰頂。登高而覽眾山小,說不定在那裏可以發現什麽。

其實知行臺所在的山峰才是最高峰,可她上不去,這沒辦法。

另外,雖然有飛行法器,可書院又明文規定,飛行必須限高,任何人要麽通過傳送陣去山頂,要麽徒步行走。雲乘月只能理解為,大概這也是一種修行。

讀萬卷書,行萬裏路。兩條腿踏踏實實丈量下的距離,才格外令人銘記在心。

雲乘月努力爬山。

日光流金,草木輕輕搖動。一開始還是蕭瑟中帶了點點新綠的景色,再往上走,就又是深綠的針葉和垂掛的冰棱。她想起來,這好像叫“霧凇”,因為覺得那景象很美,她停下來看了一會兒。

不知道為什麽,當她駐足凝望時,“生”字自己飛了出來,並靜靜坐在她肩頭,好似與她一同欣賞風景。

片刻後,一點澄明之意升起。

望著天地遼闊,雲乘月感覺體內的靈力奔湧得更歡快,第三境中階的修為也更穩固了一點。

因為這段時間修煉毫無進展,突然來臨的進步讓雲乘月有些激動。

這是什麽原理,看看風景就能幫助修煉?她想要再試一試,可心情一起伏,她就退出了剛才那空靈澄澈的境界。此前那縷澄明之意,也消失無蹤。

雲乘月有些懊惱,卻也明白道法自然,修煉便是這樣,一旦刻意就會一事無成。

她只能嘆了口氣,選擇繼續前進。

“但是,總有個進步的原因吧?”

她一邊思索,一邊踏上最後一級臺階。

一陣冷風撲面而來,吹得她額頭一涼。她才發現,走了這麽長一截路,自己額頭微有出汗。

她擦著汗,舉目四望。

她腳下這座見日峰,就位於書院正東,與入口的天地門相對。此外,山海閣在正南。而山海閣和見日峰之間,正好夾著知行臺所在的知行峰。

王夫子告訴她要“踏遍每一座山峰”,但如何決定探索順序,也是個問題。

雲乘月分析過,書院一共七座山峰,最南邊的山海閣是藏書重地,被嚴密看守,很多地方她都去不了,藏有秘密的可能性不高。

而知行臺所在的山峰是最熱鬧的一座。它頂部修築知行臺,其餘部位則排列著學生宿舍、嘉禾堂、食堂。熱鬧至此,也不大可能是她的“機緣所在”。

而正西方的天地門,絕大部分區域是廣場。那裏修士往來頻繁,更是被不知名的大修士攔腰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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